李霆狠狠地咬着牙,眼眶一红。
他大声嚷道:“按六郎你的说法,怎么着都是死了!所有人都得死!那还说什么,咱们现在就抹脖子吧,来个痛快的!”
郭宁猛地一拍案几:“可我想不明白的地方,就在这里!”
他伸出手,指着李霆:“你中都李二弓马出众、勇鸷绝伦,大军厮杀时常为先锋。我至今仍记得,你曾领壮士十余三进三出敌阵,于逆境中力敌上百蒙古铁骑,将士观者无不高呼赞叹,至有涕下者。”
他再指骆和尚:“慧锋大师勇猛非凡、临危不惧,更是心怀慈悲、重情重义之人。当日乱军之中,许多受伤的士卒、逃难的百姓仰赖慧锋大师的救助。到了河北以后,大师依旧嫉恶如仇,时常劫富救贫。”
他的手指再转向汪世显:“世显兄是个绝擅经营的聪明人,无论和女真人、渤海人、契丹人、奚人、汉人打交道,你都游刃有余,遂能立于安州富庶之地。我们这些游魂野鬼,或多或少得你仗义接济。”
说完了汪世显,接着是骆和尚的师弟裴如海,再接着是李霆的弟弟李云,郭宁站在屋子中央,一一指点每个人,陈说他们的事迹或出众的才能。
终究郭宁是凭借战场厮杀,得到大家钦服的人,此前情绪再差,被郭宁这么当面一圈夸赞下来,所有人都脸上生光。连李霆也挺起胸膛,得意洋洋。
而郭宁下一句话,再次把所有人的情绪压到谷底:“在场诸位,都是才能出众之士。可在如今的世道,我们就非得去死!留给我们的,就只有一条死路!”
李霆隐约知道了郭宁的想法。
那是他以前从没想过的,但此时此刻,他忽然就这么想了,还生出了一股痛快淋漓之感。
郭宁话音未落,李霆猛啐了一口唾沫,冷笑一声:“大金国的大帅名将,大都蠢笨怯弱,他们不死。大金国上下的官员,一百个里,九十九个都贪纵奸赂,他们不死。蒙古军的首领,个个凶残如虎狼,他们也不死。偏是我们这些人,就得去死?凭什么?”
“所以说,这件事情,我翻来覆去想了很久。”郭宁再次环视众人:“李二郎你能想明白么?慧锋大师,你呢?世显兄?”
一圈看过来,眼前有两眼冒火的,有呵呵冷笑的,有神色悲戚的,有满怀茫然的,却没人回答郭宁的问题。
也不知为何,屋子里陷入了寂静。偶有外间伙伴们言语谈笑的声音,透过窗棂传入室内,却反给屋内平添了几分奇特的压力。
过了好一会儿,忽有人开口。
“郭六郎,前几日你说,要赶在秋高马肥之前作些准备……难道,竟是这个准备?”
说话的,是一直坐在门口的汪世显。
郭宁微笑道:“世显兄以为,我在作什么准备?”
汪世显默然片刻,沉声道:“适才六郎说的那些话,我听得耳熟。搜索枯肠一阵,忽然想起陈王曾说,今亡亦死,举大计亦死,等死……嘿嘿,六郎莫要怪我直言,那条路,也是一条死路。”
这厮虽是个汪古人,却不是积年的老卒,而是富家出身,早年曾正经读过书的。看他这会儿脸色煞白的忐忑样子,似乎鼓起勇气和郭宁打对台戏,对他来说很不容易,又似乎是被自己说的那条路,给吓着了。
郭宁哈哈大笑。
边地武人多半粗鄙无文,屋子里大多数人听不懂郭宁和汪世显的对话,只觉打哑谜也似。只有骆和尚神色稍稍严肃,盘膝在床榻上坐正,而李霆喘着粗气,瞪着郭宁。
大笑声中,郭宁连连摇头:“今日我说了这么多,绝不是为了让大家送死。世显兄,你也不要过虑,纵然眼前都是死路,死中求活的路,总还是有的。”
“路在何方?”
郭宁拍了拍手,扬声道:“阿函,我让你拿的东西呢?”
话音刚落,便有人在外头推门。
汪世显正把门扉堵了,连忙起身。吕函捧着早已准备妥当的趣÷阁墨纸张入来,进门先瞪了汪世显一眼。
这小娘子在门外全听见了!这是在恼我呢!
汪世显又干笑两声。
郭宁接过趣÷阁墨,将一卷白纸在案几上铺开。他手上提趣÷阁如飞点划,口中笑道:“诸位,请过来看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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