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客栈中,众人吃过了午食,各自散去,剑南道和江南道临近,饮食却偏向麻辣,辣不足说天下第一,麻却实是难得,众人吃得尽兴,离弃道与刘陵更是饮酒数钟,至于微酣,方才摇摇晃晃,上了楼去。
王安风吃饭的时候脑海中就在想着事情,沉默不言,趁着众人没有散去的时候,叫住了薛琴霜,然后抬手以气机密布四周,遮蔽了声音,轻声把那事情和她讲了。
除去少林寺的所在,其余没有半点的遮掩。
譬如是如何和这穷奇结怨,自己又有什么打算,通通都讲了一遍,至于从哪里得来的消息,则直说是有一位故人恰好知道,飞信传书过来。
薛琴霜当下恍然,道:
“你是打算要我易容成那男子,趁机和你走上这一遭?”
王安风道:“却是如此,那一老一少两人一同来了梁州城,恐怕是形影不离,我担心若是出了岔子,怕是要给人看出什么问题来,前功尽弃。”
说完看着薛琴霜,心里面只盼着她答应下来,薛琴霜倚在栏杆一侧,手掌轻拍栏杆,似乎正在考虑,不过几个呼吸时间,便即笑答道:
“这有何难?不过只是易容的手段,况且最近没能和高手较量,能有这个机会,却是恰好。”
王安风松一口气,露出笑容。
却又听到薛琴霜笑道:“不过,你这可算是欠我一个人情,他日却要还我,为我做一件事情。”
解决了最大的一个问题,王安风心中宽缓许多,闻言不假思索道:“这有何难?不必说一件事情,便是十件八件又有什么打紧?”
薛琴霜点头正色道:
“那便好,你就还我十件八件好啦。”
“堂堂大丈夫,神武府之主,当是言而有信的。”
王安风没有想到她这样回答,心中一愕,脸上旋即呆了一呆,薛琴霜见状忍不住笑出声来,道:
“便只和你开个玩笑,你还真的当真啦?”
想了想,复又道:“既然要我易容成那青年的模样,你需得要去买来些易容所用的小玩意儿,一些胭脂水粉用来整改肤色,并一套男子衣装,对了,还要将那青年面目画到纸上,我才好仿照他样貌易容。”
王安风闻言,一一都答应下来。
回了客房当中,看到那只灰色信鸽已经重新落在了打开的鸟笼里面,正垂头饮水,啄食谷物,王安风心中稍安,踱步过去,从信鸽推上的圆筒里面取出了卷好的信笺,打开来看,里面只一个字。
可。
他和无心数次通信,认得这是无心的笔迹,心下霎时间安定,如此便已经是万事俱备,只欠东风,只消背后木剑灵韵补充完成,恢复了宗师一级的手段,便能直接去取那‘穷奇’。
到时候就算不害了他性命,却也要好好叫他吃一顿苦头。
王安风站在原地,胡思乱想了一阵。
然后低头看了看光秃秃只有一个字的信笺,忍不住心中腹诽,自己给无心写了那么多的字,费劲笔墨和脑汁,对方可还好,只回了简简单单一个字。
不提其他,就连‘随口’问的那个问题,都没有回答。
他可不信偌大一座梁州城,七十四座坊市,百万人口,竟然只得七味斋一处可口的铺子。无心大可以如同自己那样,先随口寒暄一下,再提正事。
一个可字,算是甚么?
大秦刑部家大业大,还怕费那点墨吗?
心中腹诽,王安风随手敲了敲信笺,将其震碎成齑粉,然后提起一支小狼毫,蘸墨落笔,趁着脑海当中对那青年还记忆深刻,将其画了出来。
鸿落羽有一手独步天下的画功,王安风跟着他学轻功步伐,也会学些画技,远远比不得三师父那样挥毫泼洒,兴之所至,便成一幅名作的手段,却也能称得上一个画匠水准。
起码能够画得出模样。
加上身为武者,眼力敏锐,手腕稳定而五指运笔有力,倘若用些心,也算的不差,当下花去了小半时辰,画毁了足足三幅,王安风才勉强完成,停笔端详一二,觉得虽然许多处运笔不合,但是好歹有六七分肖似,一眼看去,认不错人。
便即吹了吹狼毫,将其架在了笔架上,打算等这画上笔墨稍干,再送去给薛琴霜,这时间里随意打量这画,又看出四五处问题错漏,瞧着有些扎眼。他现在让他画是画不出来什么好的,但是找毛病却一招一个准。
无他,早已经犯过不知多少次了。
先生‘教导’,如在耳畔。
想及往日所吃苦头,王安风忍不住揉了下眉心苦笑,觉得所谓久病成医,也就这样了,只是画画这事情实在是比练武都要吃天赋,更有垂髫童子作画,能让白发老者捶胸顿足,痛哭流涕,大叹苍天不公。
犯了太多错误,也很难改过来。
也不知三师父当年究竟是吃了多少苦头,才在三十余岁便有了这样一手炉火纯青的画功。
若非是他每画一幅画,搁笔之后,当即焚毁,不留于世,王安风几乎想要拿出一两幅画来,必然能够震动大秦丹青一脉,也能让那些端坐不动的大师们跌下座来。
此时闲暇,细细想来,他在少林寺的几位师长固然武功已经能独步天下,迈入第一流境地,各自在其余领域也都有涉猎,而且造诣极高,不入凡俗。
三师父擅画自然不提,而古道长颇通音律,能让走兽驻足,大师父挥毫泼墨,有大家气象,三尺卷轴之上,字字不同,各有风骨,却整体协调,如同浩浩大千世界,众生诸相,各有千秋。
二师父于烹饪一道上已是古今无双,更擅奕棋,布局隐秘老辣,至于赢先生,便更是上通天文,下晓地理,五行八卦,奇门遁甲,琴棋书画,星象占卜,甚至于兵法韬略,人心测度,无一不通,无一不精,若非性子有些执拗,堪称古今以来,第一等风流人物。
只是性子自傲得厉害。
譬如当年三师父鸿落羽传他画技的时候,赢先生明明就不屑一顾,极不赞同,可后来‘无意’看得了王安风得意画作之后,便勃然大怒,强令他每日画画。
若是不能在画道一途上入了‘见微知著,以小藏大’的境界,便不算功成,不准在外头动笔,省得出去了给他丢人现眼,王安风现在所画,已算是违背了师命的,只是情急如此,没有办法。
只在他胡思乱想的这当口,画上的墨汁已经干了,不用担心,王安风当即便将这画像卷起,踱步走出,先是叩响了木门,将这画像交给薛琴霜,然后仔细问过了需要的东西,自己一人上街去买。
梁州城在仙平郡中,算是第二大城,只在郡城之下,与另外一座州城也算是各有千秋,不相上下,商户繁杂,百货皆备。再加上大秦当代乃是武道盛世,似这种大城里面,各种东西不缺,什么画笔假发,轻易找到,合身衣物自然更不必说。
只是在买胭脂水粉的时候有些意外的波折。
薛琴霜所需的是能够掩饰原本肤色的腻子粉之类,寻常女子用得较少,王安风怕小店小铺里头找不着,索性便去了整座梁州城最大的店铺里头,以防万一。
这想法本是不错,只是大秦风俗,虽然不似当年西蜀那般极为重男轻女,在乎礼教,可年轻男子也都自恃甚高,是不大肯为女子低头的,更是体会不得床头画眉的闺房之乐。
王安风诸般武功,音律杂学,琴棋书画,三教学说,皆有涉猎,却素来不知道这些东西,师父们一个一个的学通天地,却也都闭口不谈,对这事情颇为忌讳似的,就也无从得知,直如同四五个大块实心钢铁教出了一个实心木疙瘩。
再加上他修行的是神偷门的秘传法门,在三教九流的易容术上,可算是最最上等的那一类,纯靠武者控制自己肌肉,不需要外部材料,也就从未曾进去过什么胭脂店。当下做了打算,便如同一头初生牛犊一般,毫无畏惧,一头莽入其中。
进去之后,才发现到处莺莺燕燕,香气扑鼻,让他极不自在,唯独两三个男子,也都是已经过去了不惑之年,看模样气度都是富贵之家,文士头巾打扮,悬了玉佩,旁边有年轻姬妾美人。
他们一边温声谈笑,一手抓着美人手掌摩挲,如同抚摸玉器,一寸肌肤手指不肯放过,细细把玩,偏生模样儒雅,一双眼眯起轻笑,惹得王安风一片恶寒。
只觉得若是换个场景,少不得便得要大喝一声,将其当做那些欺辱良家女子的斯文禽兽,左边一手如来金刚掌力,右边一招地藏葬送手刀劈下去,还天地一个清净自在。
可当下自然知道这是夫妇情深,也只能腹诽这感情和睦,闺房之乐,便在自家家里去耍,这出来如此亲热,着实有些碍眼。
只好装作没有看到,等去找店铺中侍应时候才发现,店里侍应,也都是些正值二十一二岁的年轻女子,身子丰腴,容貌六七分清秀,竟没一个面目难看的。
当下一个一个看着他,仿佛看着某种只在传奇话本里出现的奇异造物,眸子里神情有兴奋,有好奇,更有诸多古怪以及可惜喟叹。
这些女子不通武功,至多也就是修行过一些强身健体的法门,连区区的九品武者都算不上,可这些目光射来却如同神武强弩齐至,让他浑身上下不自在。
匆匆买完之后,竟然抛却了大凉村村民十多年的言传身教,没有半句讨价还价,抓起东西,转身狼狈遁逃。
身后听的了什么‘如此俊秀,身材昂藏’,‘兔儿爷’,‘倒是可惜’之类,旋即就是一阵清脆笑声,王安风无暇顾及思考是个什么意思,只顾迈开长腿狂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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