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场大朝会,一场大清洗……
十六个朝官黯然离朝,踏上了他们新的岗位,这岗位说起来高大上,与陛下共商国事,共商最顶级的国事,但是,所有人都知道,陛下有可能在他有生之年,都不会跟这些人商量国事,当然,议论渠道也是畅通的,你们如果有兴致,一天给陛下写封信也是可以的,但是,陛下看还是不看,看了之后是拿你这信擦屁股还是抹桌子,那就是陛下的事了。
有一种顾问,就叫雇而不问!
对的,说的就是他们!
可能也有人会提起一个人,林苏!
林苏也是被贬的十七人之一,他怎么办?
呵呵,他原本就没有朝职,你贬他?
他是国事堂成员,他也可以写信给陛下,他的信,伱瞅瞅陛下看不看……
这就是当初林苏初入官场的一个翻版,林苏的每张奏折,都会被上头选择性执行,现在轮到陆天从了。
陆天从以及他那个团队的每张奏折,大概也会被姬广选择性执行……
大朝会的风浪起了,但风浪看起来并不大……
因为姬广也下了一盘棋……
秋墨池等三人大朝会后,再次来到文王府,怀着无比激动的心情,但是,他们今日也吃了个闭门羹,只不过,这闭门羹跟一般意义上的闭门羹完全不同。
林苏不是不见他们,而是,林苏已经离开了京城。
管家告诉他们:“王爷说了,三位大人目前身为左侍郎,是有重任在肩的,朝堂国策即将大改,所涉领域均在各位职权之内,务须全力以赴,不可懈怠!”
秋墨池、霍启、李阳新面面相觑:“朝堂国策即将大改……莫非事关民生、税制、刑法?”
他们三位乃是民部、户部、刑部三部左侍郎,林苏明言他们三人就是应命而任职的,那林苏一定是打算在民生、税制和刑法上做文章。
他们三个的任职,是打一场接力战!
李阳新道:“章老兄直接接任兵部尚书,看来林兄棋盘上,应该不止这三条,兵事,改革力度应该是最大的。”
霍启四十五角度遥望天空,幽幽叹息:“突然从七品提到三品左侍郎,我霍家祖坟看来是冒青烟了,我家老爷子此刻只怕是在祭祖,升官的感觉好是好,就一条让我有些纠结。”
“什么?”
“我们已是三品高官,还能不能愉快地上青楼了?”
靠!
两兄弟同时掩面……
绿柳山庄,章居正书房之中,章居正遥视远方层云叠障,他的眼中,也有久违的激动。
一种激动叫升官。
有一种更大的激动叫子弟升官。
有一种最最大的激动叫子弟连升八级。
章居正虽然久居朝堂侧,见惯了朝堂风云,一颗心早已如百年老竹,风雨不动分毫,但今日依然是梦幻般的感受,甚至有祭祖的心思。
他想告诉列祖列宗,章家没有没落。
他想接三十年没见过的爹爹回家坐坐,告诉他:你曾孙子出息了,比你我都强!他双十年华就已经是一国兵部尚书,开创了大苍千年传奇!
影子坐在楼顶,大口喝酒,喝的还是林家至亲白银壶装的顶级白云边,突然,天边云动,影子一步穿空,落在书房:“老爷,公子回来了!”
“去,让他过来!”章居正道。
“他已经过来了!”影子笑道:“今日的绿柳山庄的祖孙会,同时还是文渊阁大学士和兵部尚书的高官会,老爷不觉得特别有意思吗?”
“什么高官会?老夫来教教他怎么当官!”
“这个老爷你真不用教,公子可比老爷会当官多了,老爷在他这个年纪,好像只不过是五品吧?”
“滚!”章居正怒了,挥手之间将影子赶出屋外。
章浩然瞅着连滚带爬的影子,很是好奇:“影子爷爷,你跟我爷爷打架了?”
“怎么会?”影子笑道:“老爷受刺激了,说公子你比他升官快……”
哈哈……
屋里传来章居正的大笑,笑容极度欢畅,章浩然进了屋,给爷爷递上茶杯,章居正含笑看着他:“浩然,有何感触?”
“爷爷问的是此刻之心情,还是当今之局势?”章浩然道。
“坐!自己倒茶!”章居正指指面前的茶几。
两人面对面而座。
章居正道:“你之任职,属实意外,心情激荡在所难免,此事休提,既已入职,你分析下当前局势。”
“爷爷言我此刻心情激荡,其实不然,孙儿昨日就已知今日之结果……”
章居正一惊:“昨日文王府,他跟你说了什么?”
“他说了今日之任职,而且还说了更多,孙儿任职,事关大苍兵事之变,秋墨池等三人任职,亦事关他的三条国策,此三条国策分别是兵事改革、税制改革和民生改革……”
章浩然逐一道来,每一条都惊心动魄。
章居正心头激荡……
全部说完,章居正长长吐出口气:“爷爷也知他会出奇招,但依然没有想到,会是如此大的动作,兵事和民事,爷爷完全赞同他的想法,杂军两千万,不如精兵百万,精兵简政,既减少了钱粮之费,又真正强了边军,水利民生,更是大苍当务之急,水泥神器,全面推广势在必行,但是,税制之改,可是艰难……”
“爷爷先不说难与易,爷爷就说该与不该?”章浩然道。
“自然该改!”章居正道:“大苍五十亿人,财富聚于不到一亿人手中,而这些人几乎全是特权阶层,是不纳税的,所有税收,由本就没有生存之力的民众承担,民为贵,贵在何处?”
“正是!这就是大苍当前税制的死结!这也是大苍国库空虚、国力空虚的关键,有钱之人不纳税,没钱之人朝死里刮!此祸根不除,大苍谈何崛起?”
“此事事关重大,大苍历代先皇,亦颇有几位仁君欲动税制,引发了天下反弹,几位仁君落了个暴君之名,先皇亦因此而被姬商所趁,我等欲改此制,亦是与天下文道、世家为敌,其后果之严重,无与伦比。”
章浩然道:“所以,这件事情是有策略性的,断然不能由陛下直接提出变法,我们需要借鉴陛下今日大殿上的这一曲……”
“你且道来!”章居正心中大震……
章浩然持杯开论,详细说来……
历代变法,都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,所谓断人财路,如杀人父母。
作为一代君王,不可盲目变法,一旦君王主导,他就成为这些利益受损者的眼中盯、肉中刺,直接引发一国动荡。
但是,事情可以曲径通幽。
我们可以站出来,为陛下制造一道防火墙。
什么意思?
比如说,爷爷你,来一场文渊阁论道,讲清当前大苍税制的弊端,明确民为贵的真正含义,同时以圣典为根基,告诉天下人,文人不纳税,本就不是圣殿倡导的,圣殿倡导的始终是民为贵!不是文为贵!圣殿倡导尊重文人,尊重的是文道,而不是让文人凌驾于百姓之上,食民之血汗,特权阶层吸食民脂民膏,本质上就是对圣道的背离!
“说得好!”章居正道:“然后呢?”
“然后,可以预见的是,爷爷你的论道,会有很多人反对,但是,同样会有很多人赞同,这样一来,矛盾的对立面就出现了,不是出现在特权人士与陛下之间,而是出现在这两个阵营之间!陛下不是矛盾的对立面,他可以站出来,站在江山社稷的角度,站在圣典圣道的角度,作一个调停!”
章居正心头怦怦跳……
他懂了!
变法势在必行,但是,变法过程中,得保护好陛下。
陛下只能是居中调停的人,他不能亲自下场。
唯有这样,矛盾集中爆发之时,战火才会在宫墙之外。
但是,你小子置我这个爷爷于何地?
陛下不适合成为矛盾的焦点,我就适合?
我这站出来,受天下文人口诛笔伐,受特权人士之针对,你就快活了?你是谁的孙子?
不对啊……
这样的策略你小子是想不出来的!
谁这么烂屁y?逮着我老章朝死里坑?
章居正一下子想通了:“是林苏想的坏点子是吧?”
“咳咳……”章浩然道:“他说了,这第一个站出来的人,很有讲究,得是行得正、坐得直,事无不可对人言的真正清流,唯有这样的人,才能让那些有怨有恨无处撒的特权阶层,想抹黑都没办法抹黑,这样的清流,全天下真心找不出来几个……”
章居正脸上的黑线层层消逝,心头阵阵快慰……
孙子这话说的,他很是认同。
第一个站出来的人,是要承受反扑的,这反扑很有技巧性,对方站在大义的角度上说不出道理时,往往会出阴招,比如搜你的黑材料来污你的名声。
一般人谁顶得住全天下无孔不入的搜?
哪怕林苏都是顶不住的!
但是,我老章顶得住!
我三代清流!
我从未以权谋私!
我品行之高洁,连我爹都感动!
这第一个站出来的人,除了我老章,整个大苍找不到第二个!
看到爷爷脸上的风云变幻,章浩然心头又是开心又是紧张,兄弟啊,你出的这个主意,实实在在是将咱们老爷子朝火坑里推,别看他这会儿似乎挺开心的,一会儿想转了,搞不好会对你实施反制,他要是一下子否决了你跟妹子的事情,那我不管……
章居正转了三圈,大腿一拍:“罢罢,老夫算是被这小子再度坑了一回,不过,要坑也不能老夫一人被坑,陈更休想溜!他也得论一场,另外,翰林院的李云飞、贡院的闻起,都给老夫到坑里来,我们京城四大文道同入此坑!”
章浩然眼睛睁得老大:“京城四大文道?爷爷,你邀请的论道人,不该是欧阳东和苏长河吗?”
翰林院李云飞,翰林院学正。
贡院闻起,贡院学正。
所谓学正,是大学士的手下,身份地位跟章居正、陈更是不等同的。
真正代表四大文道支柱的,该是四大支柱的当家人。
但是,陈更偏偏不请翰林院大学士欧阳东和贡院大学士苏长河,这是很失礼之事。
章居正哈哈大笑:“陛下朝堂大清洗,难以触及文道之上,文道之上的清洗就由老夫承担吧,欧阳东、苏长河,长期以来,于文道有何建树?老夫何曾正眼瞧他?此次,老夫就是要一巴掌扇在他们脸上,受不住,你倒是进国事堂啊!”
章浩然一幅牙酸的表情看他爷爷。
林某人曾有句话还是道理很足的,一个群体里,风气是会感染人的,一个人离经叛道,一整个群体的风气会被带歪,林苏无疑带歪了很多,现在爷爷好像也被他带歪了,开始不走寻常路了。
当然,这个感慨他不敢说,他怕爷爷罚他抄《夏礼》一百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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